我天生对绘画很有感觉。小时候,我们院子里有位画家——张晶,他们家很小,但挂满了国画。他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位英俊潇洒的老人,一位能寥寥数笔尽得神韵的画家,一位寥寥数语能让人醍醐灌顶的哲人。
记得小学时学校举办了一场以“人与自然和谐共处”为主题的绘画比赛,我将人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状态满满当当地呈现在画卷上。我拿着这幅画给张爷爷看,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夸赞,没想到他默不作声地拿起笔,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个女孩背着手看海的轮廓,女孩的发丝浮动,让我感到海风的吹拂,画中女孩惬意地看着碧海蓝天,画面简单,但意境全出。画完后他才缓缓说:“画画不需要面面俱到,而要懂得取舍,才能突出重点。”多年之后,我常常回想起那天张爷爷给我的教诲,每次都有新的发现。
其实,作文和作画一样,都需要“悟”,“悟”出藏与露、取与舍的辩证关系。小时候我画画总是想得少,画得多;总是想方设法做加法,往往耗时耗力,却没有美感可言。绘画中的留白,少即是多,留白之处意蕴无穷。作文也需要留白,留白之处给人以想象空间,意味深长。人生也需要留白,摒弃纷扰喧嚣,留点时间,且行且歌,听花开花落,看云卷云舒……
在大学时的一个寒假里,我又去拜访张爷爷,还拿着自己稚嫩的国画请他指点。当时他二话不说,直接提起笔来,大开大合,援笔立成。他画的是一只大公鸡,落墨之处似是随意挥洒,实则每一笔下去竟似天成地画出公鸡的羽翼,似像非像之中宛然觉得气韵升腾。最引人注目的是雄鸡锐利的眼神,从骨子里透露出狂放不羁的气质。
我当时怔住了,这种出于气骨、沉郁雄健的笔力加之浓淡干湿互用的墨色赋予了一只雄鸡人性,俨然如生。再仔细琢磨,则觉得这只公鸡的眼神姿态里,透露的恰恰是画家自己的灵魂,熔铸了张爷爷坎坷沉浮中却始终昂扬的斗志和勃发的生命力。
我豁然开朗,想到此前文学课上讲的“文以气为主”,当时我很纳闷这个“气”到底为何物,为什么“文以气为主”。现在,我惊喜地从画中找到了答案。其实不仅仅只是书画同源,书画、文学、音乐等艺术都是相通的。
再后来,我成了一名语文老师,虽然工作繁忙到几乎无暇再拾起画笔,但在上语文课时,我发现那些种在我生命里的东西,突然宣告了它的无可移易的存在。我常常不自觉地将文学、书画等杂糅在一起来讲。比如,可以从崔颢的诗句“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洲”中感受到音乐美;闭上眼睛仿佛可见江面的碧色,鹦鹉洲上无边的翠色,云彩的白色,等到日暮时分蘸满油彩的火烧云随风作画涂抹出的瑰丽颜色,这是绘画的色彩美;可以从王维淡远传神的诗中感受到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;还可以从潘天寿稚拙、浑厚的画中,或是丰子恺充满生活气息的漫画中感受到禅意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,可见书画、文学相得益彰。学习、领悟的过程也需要融会贯通。
当年学画的经历,不仅在教学上让我感受到了绘画和文学互释中的乐趣,而且为我涂抹了生命的底色,让我学会观察和思考,感受生命的多姿,更加热爱生活、享受生活。
人为什么需要文学和艺术?因为文学和艺术可以拓宽视野,丰富精神,可以唤起人们对美的追求,感受美好如斯,便觉生有可恋。
我常常在孩子们的作文中得知随着学业负担的加重,他们放弃了曾经的爱好,其实大可不必。我是过来人,记得高三时大家都在埋头刷题,而我每天在晚自习时总会花至少半小时阅读,有同学很惊讶地说:“快要高考了,你还在看闲书?”同学口中的闲书是《庄子》,而我当时只要翻开《庄子》就感到世界安静下来了。含英咀华间不但有助于提升我的语文能力,庄子的思想还抚慰了高考临近时我焦虑的心灵。可见,读闲书丝毫没耽搁我的学习,反而给我进行了一场心灵按摩。因此,我想对孩子们说:在夹缝中也要保持自己对文学、艺术的热爱,热爱让人心中有梦,眼里有光。
——转载自上海市教委官方微信”教师博雅”